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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道的树——豫东黄河故道百年绿色传奇

故道的树——豫东黄河故道百年绿色传奇

  黄河慷慨却任性。

  生在黄河畔,是幸运的。大河润泽,豫东大地曾一度美丽富饶。

  生在黄河畔,也是不幸的。1855年,黄河改道咆哮北流,留下一条沙荒故道,成为豫东的灾害源。此后,这里风沙漫天、盐碱遍地,草木稀疏难见,老百姓吃尽了苦头。

  万幸的是,在中国共产党的带领下,这里的人民最终战胜灾害,开创出新生活。

  ↑无人机拍摄的穿梭于民权林场中的黄河故道(5月12日摄)。照片均为新华社记者李嘉南摄

  黄河铸魂。故道一代代人拿出重整山河的气魄,历尽艰难困苦把风沙治住,百年“风沙窝”变成“金银铺”,豫东大地再度美丽富饶。能使沧海变桑田的,除了天地造化,还有一种磅礴力量。

  这力量叫抗争——那是浸润了黄河生生不息、百折不挠、一往无前的精神劲。有这力量在,灾害压不垮中华民族的不屈脊梁,只会把这个民族磨砺得更加坚韧。

  赤子立心。从“活着我没有治好沙丘,死了也要看着你们把沙丘治好”的焦裕禄,到“他毁,俺栽;他再毁,俺再栽。俺是为国家,为子孙后代”的“老坚决”潘从正,再到“挺起身,战沙荒;头昂扬,心向党;绿化祖国不能忘”的民权林场人……党员始终冲在前,沙荒地上树丰碑,故道里激荡起一股强大精神。

  这精神叫奉献——那是危难处舍我其谁、不畏生死、不计得失的英雄气。有这精神在,困难打不乱共产党人的为民初心,只会把这个群体锤炼得更显高洁。

  ↑无人机拍摄的兰考县徐场村及泡桐林(4月13日摄)。

  绿色渴望——一代代人矢志不渝,战天斗地把林造,终将平原沙荒区的帽子埋入历史

  绿色,是树的茂盛,是草的青葱,是庄稼在生长,更是人的生存希望。身在茫茫沙荒中,豫东黄河故道的人们对绿色充满渴望。

  一百多年前,黄河在现今的河南兰考县决口改道,豫东沦为平原沙荒区,一年四季绿色稀。

  “白茫茫,野荒荒,三里五庄无牛羊,端起碗来半是黄沙汤。”今年86岁的河南商丘民权林场退休职工翟际法,还清楚记得那时空气中的土腥味儿,尤其一到春季,张不开嘴、睁不开眼、沙尘直往鼻孔里钻。

  ↑在民权林场申甘林带,翟际法老人抚摸着刺槐树。

  《兰考县志》记载,1855年至新中国成立,兰考被风沙掩埋的村庄达63个。

  宁陵人哀叹,该县80万亩耕地中,最严重时沙化了三分之一。

  豫东民谣这样唱:“村里村外堆满沙,大风一场不见家,庄稼一年种几茬,十年九年被沙压。”当地百姓饱受风沙之害,苦难说不尽、诉不完、道不休……

  新中国刚成立的1949年,河南省就决定营造豫东防护林带,随后成立了豫东沙荒造林管理处,指导开封以东兰封、考城以及商丘民权、宁陵等黄河故道10多个县的造林治荒。豫东沙荒造林管理处是民权林场的前身。

  1962年,洛阳林校毕业的翟际法来到民权林场。他来时,林区没有路,栽树送苗每天要走十几公里,忙起来顾不上回场部,就挖个地窨子铺上麦秸睡,吃饭是啃红薯干馍、喝凉水,更难忍的是干着重体力活却吃不饱。

  “不怕刮风沙打脸,不怕流汗湿衣衫,就怕肚里缺饭餐。”翟际法说,除了这些调侃的顺口溜,当时也编了很多鼓劲的劳动调子。

造林忙,忍饥肠

你想爹,我念娘

大家想的都一样

挺起身,战沙荒

头昂扬,心向党

绿化祖国不能忘

  就这样一边鼓劲,一边栽树。尽管条件苦,民权林场一个春季却能造林6000多亩。

  ↑无人机拍摄的民权林场申甘林带(4月1日摄)。

  “造林没日没夜干,家庭担子一头沉,全压给了老伴,她早早没了,是累死的。”接受记者采访时,翟际法老人眼泛泪光,一度哽咽。

  二儿子出生后,就被送到山东他大姨家养,取名“鲁民”,长到能生活自理才回家。

  小女儿出生6个多月,才见上第一面。

  放不下手植的这片绿,翟际法献完青春献子孙。二儿子翟鲁民进了林场,大学学园林专业的孙子翟文杰也回了林场。

 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难处,不变的是守望绿色的初心。

  翟鲁民1984年来到民权林场,最初干的是护林民警。上世纪八九十年代,偷盗树木现象较为严重,有人甚至带着土枪来偷,翟鲁民需日夜守护。

  他那时骑着摩托车,在沙地里追盗木人,追得急,摩托车倒地,腿多次被压在摩托车的滚热排气筒下,经常烫得旧疤未愈、新疤又起。

  林业体制改革后,民权林场曾变为差额预算事业单位,职工收入一度较低。

  “为落实每年的造林任务,林场资金周转不开,还曾多次借用职工工资。”翟鲁民说,林场人勒紧裤腰带,才保住这片林海。

  几十年努力,民权林场人营造出6.9万亩森林。与此同时,豫东各地造林治沙也是任任接力、代代坚守。如今,豫东黄河故道一带已是绿树成荫、果园遍地、良田万顷。

  ↑无人机拍摄的民权黄河故道国家湿地公园(5月13日摄)。

  生态好了,引来鸟儿用翅尖点赞。当前,民权黄河故道国家湿地公园聚集了青头潜鸭、黑鹳等鸟类160多种,俨然已成鸟类天堂。

  如今民权林场的功能,已逐渐从防风固沙向生态旅游、森林康养等方向转变。作为第三代务林人,翟文杰已工作10多年,仍感觉身上担子不轻。

  “最大压力来自如何学好护林新技术、优化好树种结构,与老辈人相比,这算不上困难,当年那么难都能干好,我们这代人能干得更好。”翟文杰说。

  ↑在民权林场申甘林带,第三代林场人翟文杰在用仪器测量树高(5月12日摄)。

  金色梦想——前人栽树后人接力,百年“风沙窝”再度变富饶地,穷困面貌彻底甩掉

  6月的豫东,大地一片金黄,这是小麦的收获季。

  413公斤,这是兰考小麦今年的平均亩产。

  38.5公斤,这是《兰考县志》对1949年的小麦亩产记录。

  焦裕禄1962年来到兰考,发动群众栽泡桐,治住了风沙,当地逐渐实现林茂粮丰。兰考县、民权县、宁陵县……绿树护佑下,豫东黄河故道一个个曾风沙肆虐的地方,入列全国产粮大县。

  ↑无人机拍摄的兰考县焦裕禄干部学院附近的泡桐林(4月14日摄)。

  在这个丰收季,兰考县徐场村墨武琴坊当家人徐亚冲、卫晨欣夫妇喜得千金。

  说起这桩美好姻缘,也离不开泡桐。

  历经风沙与岁月的洗礼,焦裕禄带领群众种下的泡桐长成材。由于黄河故道土质、气候特殊,生长于此的泡桐木质疏松、不易变形。上世纪七八十年代,兰考出现一批木匠,把泡桐做成风箱、电闸盒,带出去销售。

  ↑无人机拍摄的兰考县徐场村泡桐林(4月13日摄)。

  一次在上海,上海民族乐器厂专家偶然发现,徐场村村民代士永卖的风箱,拉动出的声音清脆悦耳。他们试着拆下来做成音板,这一试,让兰考泡桐在民族乐器加工行业走红。

  当时一块长1.7米、宽0.3米的板材才卖三四元,可做成乐器却能卖到四五百元。代士永不甘心,高薪聘请外地制琴师傅,1988年创办了兰考第一家乐器厂。有了示范,越来越多村民放下锄头造古琴,徐场村成为全国知名的“民族乐器村”。

  徐亚冲从小跟着父亲学做琴,但他不满足于父辈只懂做琴不懂演奏,就外出拜师学艺。懂了演奏,做琴的品质随之提升,再不像父辈那样愁销路。

  收获,不止事业,还有爱情。2017年初夏,在西安当音乐老师的卫晨欣来到徐场村选琴,经过一处农家小院时,被飘出的琴声所吸引,进去一看弹琴的正是徐亚冲。

  “当时觉得很诧异,村子里竟有会制琴又会弹琴的人。”卫晨欣说,后来两个人越聊越深,最后走到了一起。

  琴瑟和鸣,佳音频传。结婚后,徐亚冲、卫晨欣分别被兰考县评为当地的古琴制作传承人、古筝演奏传承人。

  ↑在兰考县徐场村的泡桐林中,徐亚冲(左)与妻子卫晨欣在合奏(4月13日摄)。

  “泡桐是我的吉祥树。”徐亚冲说,泡桐做出来的古琴改变了我的人生,给我带来福运。

  从“治沙树”到“致富树”,泡桐福泽一代代兰考人。

  泡桐、梨树、刺槐、葡萄、白蜡杆……穿行在豫东大地,当年的防风固沙树郁郁葱葱,百里黄河故道满眼绿。宁陵20多万亩的酥梨树已成当地“农业名片”,民权葡萄酒名播全国,白蜡杆制成的工艺品广销海内外。

  2017年,兰考县率先脱贫。2020年,民权、宁陵等县脱贫。豫东黄河故道彻底甩掉穷困面貌。

  红色信仰——生也沙丘,死也沙丘,父老生死系,沙荒地上树丰碑,故道激荡英雄气

  中华民族历史上多灾多难,为何还能传承5000年屹立至今?在豫东黄河故道,或许能找到答案。

  上古时,商丘一带是燧明国。燧人氏教民人工取火,结束了茹毛饮血的蛮荒时代,更留下燧木取火的励志故事。

  燧木取火、后羿射日、大禹治水、愚公移山……面对未知的自然及无常的灾难,中华民族绝不逃避、永不服输,紧要时刻总有英雄挺身而出,敢舍生以顽强抗争。

  1965年冬,当代新闻名家、新华社原社长穆青来到豫东平原采访,在这片风沙肆虐之地,又发现这样的英雄人物。他们是两位共产党员:一位是兰考的县委书记焦裕禄,另一位是宁陵的植树老人潘从正,人们称他“老坚决”。

  暮雪朝霜,毋改英雄意气。今天,在兰考县焦裕禄同志纪念馆里,一把被顶破的藤椅,昭示着焦裕禄带领兰考人民战风沙的坚毅。

  “老坚决”潘从正是宁陵县万庄村的一名普通农民党员。他在世87年,却有半个世纪抛家离舍,同妻子住在沙荒地里培育苗圃植树造林。风沙曾掩埋过他,断粮几乎使他送命;病了,他不肯离开,老了,还趴在地上拖着土袋修了50米坡路。

  如今,潘从正治荒的那2000亩风沙地已是良田茂林。他生前说:“人生也是一棵树,也应该多结果。”

  潘从正留下的不仅有良田,还有精神之果。现今,潘从正故居经常会有来缅怀他的民众,缅怀一名共产党员为国家为人民缀网劳蛛的精神。

  ↑在民权林场申甘林带,老一代林场人康心玉(左)与佟超然抚摸着刺槐树(4月1日摄)。

  悠悠百年,豫东黄河故道之所以能沧桑巨变,因为有千千万万个焦裕禄、潘从正。

  在民权,典型代表是民权林场几代造林人。佟超然,这位北京林业大学毕业的高材生,1962年来到民权林场,一生选育出刺槐、杨树等优良品种十几个。他最早分配在原国家林业部工作,中间有读研究生、调外省林业厅等多次离开的机会。然而,佟超然一旦离开,民权林场的树种选育就没法开展。

  最终,他选择了留下。

  ↑在民权林场申甘林带,老一代林场人康心玉(左)、翟际法(左二)、佟超然一同看望刺槐林(4月1日摄)。

  “没啥后悔不后悔的。”这位今年82岁的老人说,“我出生在河北革命老区,从小受党教育和培养,上到大学,家里没出一分钱、没拿一斤粮,报效国家是本分,工作上听组织需要。”

  在宁陵,中国农业科学院郑州果树研究所几代果树专家的故事也感人至深。1964年,响应国家在黄河故道“发展果树,改造沙荒”的号召,崔致学、黎彦等果树专家来到宁陵县。防治病虫害、选育新品种、推广新技术……几代果树专家扎根故道60年,把论文写在大地上,受到果农真心认可。

  在宁陵县石桥镇万顷梨园中,果农自发立起三块高3米多的功德碑,把几代果树专家的名字一一刻上,字里行间尽是感恩之情。

  这些创造传奇的人,正如穆青在潘从正墓志铭中所写的那样:

  他年复一年地把自己的岁月刻进了树木的年轮,用满头的白发换来了大地的锦绣。你看,那高大的树干,是他坚实的身影;雪白的梨花,是他高洁的灵魂;绿色的风涛,是他爽朗的笑声;郁郁葱葱的林带,是他生命长青的丰碑……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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